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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再相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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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軍入城,偽帝被囚,京城的一切混亂似乎到今天為止都被撥亂反正。

朝臣入宮,趙侍郎重返早朝,宮中的太監宮女一應宮人對於皇家天子更替之事早已見慣不驚,哪怕是年輕一代也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,江山與皇位本就不是什麽穩若磐石的東西,權勢這玩意,誰也說不準會如何變幻。

眾臣之中,唯有方淮不見人影。

而更古怪的是,皇帝只匆匆上了今日的朝堂,簡短交代了幾句,將所有事情分派給了趙孟言與恭親王,以及六部的尚書,然後也很快步出了大殿,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。

古怪,當真古怪。

要知道這滿京城最重規矩的就是這位兢兢業業的帝王了,而他手下的禁軍統領方淮則是他忠心不二的追隨者。可今日不知出了什麽事,這主仆二人竟成了拋下眾人最先離去的。

皇帝出宮了。

他在宮門口牽過了小春子帶過來的馬,翻身一躍而上。

京城的大好日光照耀著整座皇城,琉璃瓦鮮明耀眼,恍若淌著流動的色彩,而朱紅色的城墻也在日光中隱沒了斑駁的痕跡,嶄新得一如洗過似的。

他夾緊了馬肚,長喝一聲,韁繩一抖,疾馳的身影像離弦的箭。

天邊是靜默的朝陽,而他,也要去尋覓他的那輪昭陽了。

太後沒有虧待昭陽,也許是一場宮變讓她發現了最要緊的不是過去,而是如今和將來,又也許讓她改變心意的不過是昭陽肚子裏那塊寶貝疙瘩。

再或許,其實是李勉的一番話。

她在吃著老四送去的殘羹冷炙時,好像才忽然意識到過去不甚在意的東西其實也來之不易,很多無意中忽略掉的事物,總在失去過後才叫人倍感惋惜。

她年輕時為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心灰意冷,成日將自己關在這宮殿裏,大門緊閉,鎖住了外面的天地,也鎖住了母子之間的感情。他走不進來,她走不出去。

李勉問她:“我對你而言是一個在深宮中聊以慰藉勉強作陪的宦官,還是別的什麽?”

她的語氣淡淡地,卻用令人動容的眼神望著他:“你是我的命。”

沒有他,她都不知道自己這些年能不能熬過來。

李勉笑了,輕聲說:“母子連心,你對我的心皇上知道,所以哪怕再厭惡我,他也始終選擇忽視我,放任你與我這段令人不齒的感情。而他對昭陽的心,你也應該清楚。他愛她可以愛到不計較身份,不計較與陸家的恩怨情仇,他愛的就只是她這個人,旁的不相幹的,他從來不放在心上。你又為何非得與他計較這些呢?”

他說:“定國公給皇帝帶去的痛苦,一輩子都刻在心上。你每拿昭陽的身份做一次文章,無異於揭開一次他的傷疤,他痛了,你這個當母親的難道就好受了?”

“讓他去吧,這江山抗在他一個人的肩上,太沈了,他需要有個人分享他的痛苦,他的疲憊,他的一切一切。深宮歲月有多漫長,你我再清楚不過。不要再沈浸在過去了,朝前看吧,茯苓。”

她叫林茯苓,這名字事到如今,也只有他在叫了。

太後妥協了,最終在關鍵時刻將昭陽送出了宮,安置在西二長街的胡同裏頭,一所逼仄窄小的四合院裏。

那四合院裏只有一個啞巴大嬸,會幫忙料理一切,也是忠實可靠的人。

隨昭陽同去的還有流雲,她那兩個好姐妹,一個心甘情願為她扮作新後抗下風險,一個願意陪她離開皇城走向未知。

她臨行前,太後親自將長命鎖戴在她脖子上:“我對你沒有什麽好感,可如今也沒有什麽嫌惡了。你是他掛在心上的人,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,至於將來,我只盼著你不要讓他傷心。這深宮裏潑天的富貴都沒什麽稀奇的,唯一叫人難尋的不過是情這個字罷了。”

太後摩挲著那塊長命鎖,說:“這是他從前戴過的,我一直守著,如今你把它戴著,也算圖個心安。”

昭陽什麽也沒說,看著這個在深宮裏困了一輩子的女人,只慢慢地俯身行了個禮,轉身默默走了。

出宮時,駕馬車的是趙孟言。

她一怔,他卻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,默不作聲地掀開了車簾,擡著她的手臂微微使力,將她扶上了馬車。車內坐著流雲,看見她的時候,眼中有晶瑩的淚光。

馬車行駛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,禁令是趙孟言親自下的,名義上是新後冊封大典,全城戒備,實際上卻是為了皇帝回宮做準備。

他其實大可不必親自來護送她,只是到底還是想再看一看。

什麽也不必說,只要親眼看見她平安無虞,心中就猶如石頭落地了。

馬車一路疾馳,只有馬蹄聲聲踏在青石板上,透過北風呼呼吹起的車簾,昭陽能看見那個人的背影。他穿著天青色官服,該是為了皇帝回宮做準備,不再像平常那樣穿著閑散世子的錦衣玉跑了。

那官服太眼熟,她能記起第二次在司膳司外頭的西華門碰見他時,她不慎撞在他身上,那一天,他就穿著這樣的衣裳。

時隔多久了,沒想到又一次看見他這副模樣,就好像那一天並未過去多久,一切都只發生在昨日。

她在天不亮時就到了那座四合院,流雲陪她靜靜地坐在屋子裏頭,偶爾看看窗外的天色,小聲說幾句話。

大軍入城。

城門危機。

兄弟對峙。

她一直好端端坐在屋子裏,面色如水地望著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光。流雲倒是有些緊張急躁,不時在院子裏走上一圈,可回頭總看見她平靜的眼眸。

“你……不擔心嗎?”流雲遲疑地問了句。

昭陽只說:“我相信他會一切順利。”

“你就那麽篤定?”

“天下沒人比他更適合那個位置。”她彎起嘴角,仿佛看到了那個為了天下事成日蹙著眉頭的威嚴皇帝,年紀輕輕,眉心已然有一個川字了。

可她就是愛著他那糟老頭子的模樣。

糟老頭子耍起賴來,說起情話來,也似乎別有意思。

她能為他做的事情不多,能力有限,也不再去越過自己的能力試圖多做什麽了,相信他,相信他會好端端跨進這個門,安然無恙接她回宮,這就足夠了。

啞巴大嬸端了兩碗豆汁兒進來,一只小碟子裏還裝著下豆汁兒的小焦圈兒,她咿咿呀呀說著什麽,發出些聲音,可沒人能聽懂她在講什麽。

流雲端了過來,道謝之後,端了一碗給昭陽。

兩人吃著焦圈兒,喝著豆汁兒,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從前。從前在宮中,玉姑姑也愛吃這個,這是民間小吃,宮中是沒有的。玉姑姑總在夜裏將綠豆泡好發酵,端著那散發著泔水氣味的豆汁兒給她們。

起初她們都不愛喝,頭一回明珠還吐了。

可這東西會上癮,捏著鼻子喝幾回,慢慢地竟然就愛上了那怪味道,從前覺得臭,後來就覺得香。

想到明珠,流雲忽然喝不下去了。

昭陽擡頭看她面色有異,一怔:“怎麽了?”

流雲的視線停留在昭陽已有些微凸的小腹,頓了頓,搖頭說:“沒什麽,就是有件事忘了告訴你。”

“什麽事?”

“明珠她,前陣子被瀾春長公主派去江南了。長公主聽說那邊的嘉興粽子很出名,讓她去跟著學學,學成回來就提點她做姑姑,專門兒給玉萏宮做那個。”

昭陽覺得奇怪:“長公主怎麽突然認得明珠了?”

“這不是因為你被四王爺關起來了嗎?長公主擔心你,想了很多法子想進去看看你,連我和明珠的主意都打上了。結果後來你這邊的事太後那兒解決了,她就讓我來跟著你,明珠去了江南,也算是避避難,把這陣子度過去。”流雲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說出這麽流利且不漏破綻的借口,她有些心虛,可看上去卻鎮定得很。

昭陽有孕在身,不能讓她知道明珠的事。

昭陽果然被這套說辭說服了,只低頭說:“長公主是個好姑娘。”

流雲頓了頓,點頭:“是,你有個這樣的小姑子,真好。”

天更亮了,那輪朝陽升到了屋頂上,照得一整個院子都亮堂堂的。兩人靜悄悄坐了好一陣,豆汁兒喝光了,焦圈兒沒有了,啞巴大嬸走進來咿咿呀呀地又把碗端走了。

後來,院子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動靜,像是馬蹄聲。

流雲猛地拉住昭陽的手,緊張地站起身來。院子裏的啞巴大嬸面上通紅地沖進來,拉著她們的手就往裏屋推。

“啊啊,啊啊啊……”她含糊不清地喊著什麽。

昭陽聽不懂,但從她的表情也能看出,她很焦急,外面怕是有什麽情況,必須避一避。

她不安地摸摸小腹,看了流雲一眼,聽話地朝裏屋跑去。

可是剛跑到一半,掀起了那張破舊的門簾,前腳剛剛踏進門檻,外頭的大門就被人猛然推開。

她心一緊,真的無處可逃了嗎?

可是還未回頭,大門外忽然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:“昭陽!”

她如遭雷擊,倏地轉過身來,手上一松,那門簾輕飄飄地落了下來。

大門外,燦爛的日光之下,那個身穿白袍的年輕男子昂揚而立。他的背後是一匹正在長嘶的棕色駿馬,而他靜靜地站在門口,唇角帶著笑意,眼眶卻是紅的。

恍若隔世。

她忽然間淚流滿面,不顧一切地拎著裙擺朝他大步跑去,耳旁的碎發在風中肆意飄揚。

顧不得許多,她一頭紮進他的懷抱,沒有問一句宮中如何了,皇位回來了嗎,老四怎麽樣了,大家都還好嗎……

她只是張開雙臂猛地抱住他,哽咽著說了一句:“你回來了。”

跨越千裏,茫茫人海,她愛的人終於歸來。

那些漫長的等待,那些錯過的時光,從此全都不覆存在。

“子之。”她淚流滿面,一遍一遍在他耳邊叫著這個名字,“子之,子之……”

冷靜如他,堅毅如他,也在這樣的聲音裏轟然落淚。

他抱著她,哪怕她是那輪朝陽,擁有融化他的力量,他也心甘情願為她粉身碎骨。

失而覆得,夫覆何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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